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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夫人回过头来,远望前方愈见开阔的河面,道一句:“天高任鸟飞,水深由鱼跃。”
李易叹道:“前面第一次见本宫,她还笑着说,想尝那道茶树菇炒肉的菜就来她的天然居。本宫可以断定,这时候的她还没有想离开淄留卖掉天然居的打算,但她下去后回头一想,离去的念头就出来了。”
轩辕不二还想问下去,却听屠刚道:“这些下人平日里大门不出小门不迈,下官也只见过平氏身边的小翠,这叫水姐的下官也是第一次见到。”
“我不会改掉我的名字。”景永福如是道。
三年前初到厚轮。景永福与若夫人遇到了水姐。
方晓春与景永福打交道最多,点头道:“是个人才,可谁也琢磨不到这小丫头脑袋里转什么主意。殿下,怕她是不肯的。”
景永福摇头:“不是人逼的,形势所迫!要打仗了,我恐怕这地头不妥。”
景永福想了想后,说了句:“我叫大福!”
“阿甲阿丙!给门外的几位爷送点酒水!”
如她所料,一晚顺风,小船乘风破浪,天才刚亮,就到了罗琦山。她们在山脚弃船,此时风向有变,景永福便让船随风而去,与她们真正的目的地南辕北辙。
即便与景永福熟络如方晓春者也是第一次看见水姐,所以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珠子,看着那出奇高大的女子从众人身旁走过。她竟是比每个人都高,连轩辕不二都被她比下去了,而景永福仅仅到她腰腹。
才从摇晃的水上踏回扎实的地面,景永福就看见远处,水姐一身黯然伫立河边。因她的样貌不同于常人,她不禁看多了几眼。其实景永福并不想管闲事,她同若夫人刚获自由,最要紧的无非是找处地方安身立命。可走远后,水姐的模样始终在她心头挥之不去。她终究还是对若夫人说出了她的担忧。“娘,我们过去看看……我总觉得那女的站在河边想寻短见!”
夜风吹的景永福身心舒畅,连日来的操劳一扫而空。一切她都预计好了,先是混淆王府内下人的视线,借由他们之口迷惑景申茂,结果只是第一步,他就没兴趣理会。而见到总管制止若夫人后跑去上报却徒劳而返,景永福便知她和若夫人已经波澜不惊的踏上了轨道,逃离景国的轨道。
轩辕不二等人这才悟到,原来太子是打这个主意。这倒不是他们几个不如李易思考缜密心思细腻,而是他们的身份地位和李易不同,想不到这个方向。
“尔等留守此店,看住前后门,待明日本宫要好好接见平掌柜母女!”那“好好”二字显然加重了口音。但此时轩辕不二等人都觉得李易处理得对,平大福身上的疑问实在太多!所谓用人不疑,疑人不用,既然李易打算破例用一个小姑娘,自然要将她的底细摸清楚!
“从本宫来淄留见诸位的事上,她就推算出淄留不久后成为箭矢之地而向方大人提出转让天然居。拒绝同行,游历只是托词,她真正是怕跟本宫同行,反遭危险。”
与此同时,景永福在楼下想到一事,不由得跳起两尺高,冲进库房一看,“坏了!坏了!”
“倒是个天大的胆!”
这话真正的失言不是喊破了他的身份,反正到了这份上彼此已心知肚明,而是后面落下的“力气”两字。李易是功夫好她却赞他力气大,以他的身份就是只有力气大都该赞功夫好。她赞力气大,就是压根没把他当盘菜。景永福猛地捂住了嘴,心道,完了完了,这下子李易该明白了,她非但知晓他的身份,而且她还藐视他。
“什么叫形势啊?形势还不是人做的?”
在景永福心里,像水姐这样的女子,不受夫君喜爱,不遭公婆待见。站在河边,还会发生什么好事?
店里李易的暗侍只好表明身份,景永福对他们嘟嘟嘴,“到楼上站一排去!”他们敢怒不敢言,天子脚下也没见过这样的掌柜啊!
被放回地上,景永福整了整衣襟道:“小的在想,人挪活树移死,一根脑筋不转弯的人跟树比起来有啥二样?公子的手下若都是树桩子,小的就浇点水吧。”
楼上几人这时候一个个踱了下来,就在景永福被一群“狐狸”们围堵的时候,救星来了。人高膀圆的水姐从后门进来,洪亮的声音把众人一震。
方晓春打量着她们,也在琢磨:太子莫非看上了这丫头?
四年前的夜晚,小船“砰”一声撞开了木栏,与此同时,三更的更声在远处敲响。景永福用满是血泡的双手拾起漂浮在水面的朽木,丢开,将小船平缓地引出窟窿,游入唐河。小船划离王府大约五米的时候,她与若夫人不约而同地回头,只见黑呼呼的一个洞口,不见王府内景致。景永福脚下不停,踩踏着自制的划桨,嘴上却道:“娘,你能想象等明日天亮,誉王爷站在这洞口往外望会是种什么心情?”
至于店外的暗侍就更倒霉,随着天然居的提前关门,门前的小贩自然散了,车马去了。他们无所遁形,尴尬之极,不知脚该落在哪里,人该藏到哪里。
双脚离地,后颈被抓,景永福自己以前也这样抓过只猫,那猫被抓后就跟她现在似的,识相的乖乖不动,只为等待反扑时机。
水姐本是镖师之女,嫁于师兄,而最近十年走镖吃香,男人手上有钱后接连娶了三房娇妾,看她就越来越不顺眼,加之公婆也嫌她多年来未诞子嗣。水姐的父亲尚在世时,两家还勉强着往来,但她父亲尸骨未寒,她就被休了。
李易终于看到他想看的神情,她刻意堆起的笑容下,闪过一丝慌张。
景永福眼睛一亮,女侍卫,也就是会武功的女子咯?十岁逃离景国王府,她错过了习武的最佳年龄,所以景永福羡慕所有会武功的人,特别是女子。
景永福这才惊觉,心下一乱,面上却漾开笑容:“是不舍啊,追忆过往的点点滴滴,能到今天的地步,确实不易,所以还请方大人给小的个合理的价钱……”
“本宫用人之度,素来不分男女无论年龄,与尊卑无碍与身份无妨……”楼上的李易顿了顿道,“诸位大人难道不认为,这位平大福姑娘非常不同?小小年纪能在你们手下热闹地开一家这样的酒店?猜出本宫身份却面不改色应对自如?”
原来又是李易。他听到楼下动静,下楼却见景永福猫着身子望外窥探,再见店内的侍卫对他使眼色,他便知发生了什么,当下又好气又好笑地抓住她后领,提起来问话。
李易握紧拳头,显然是愤怒了。低价卖店,怕是恨不能插翅而飞吧!
回忆如潮涌……
在方晓春的惊诧中,景永福微笑道:“多谢公子好意,但男女有别,怕是不太方便……小的还是自行上路。”开玩笑,景永福心里呸道,跟你李易上路才叫危险,躲得了隶王的明枪躲不了沛王的暗箭,到时候你李易随便抓起她和她娘那个身前一挡……
若夫人紧紧地握着景永福的手,景永福凝望着水姐道:“我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这个名字,因为我大福就是大福自己,不是别人!”
一旁跪着的伙计一时面面相觑,没听过一丝风声,掌柜的要卖店?
她颓唐的坐在椅子上,一手掩脸,低低道:“丢人了!”
“殿下……”轩辕不二唤了声。
李易眉头一皱,他很少被人拒绝,何况他提供的条件非常优厚。“三国”雅座里另几位大人物也走了出来,景永福连忙对方晓春道:“那就这样说定了,方大人明儿见。”话完就兔子似的闪了。
“我知道你们是好意,但你们不用担心我。我不会寻死。我只是在想日后怎么过。”水姐平静地道,“我有手有脚不会饿死,只是那些流言蜚语叫我心烦!”在男尊女卑的燮景两国,若一个女子被丈夫休了,无论什么原因,所有人都只会羞辱那女子。水姐虽孔武有力,不怕找不到活路,但闲话却听得她每每愤恨。
方晓春吸一口冷气答他:“她开价一千两,我嫌低了,开她两千两,她却坚持一千两出让天然居!”
伙计得令,却见李易哗然一下拉开店门。“都进来!”
李易以为景永福心动,又道:“如此一来,一路上无需花费一文半钱,到了王都我的地头,我还可以为你安排落脚的地儿。所以小掌柜,我说你不要先拒绝嘛!”
两个伙计听景永福道出“殿下”二字,吓地跪倒在地。景永福看看他们,只得暂时委屈下自己的小腿,慢慢地弯了弯。
轩辕则顺着李易的目光,第一个发现了酒坛上的封字,那竟是一个“太”字!
轩辕则最为年轻,在景永福离开后听李易一说,忍不住问道:“殿下为何会心生带她同行的念头?”
李易望着桌上景永福送来的酒坛,良久后低声问:“诸位有没有觉得这丫头已经猜到本宫的身份了?”
景永福最终还是轻轻摇头道:“再次感谢易公子了。公子与小的今日才第一次相识,就肯如此帮忙,小的真的很感动。但小的心想公子行程一定不同我等寻常百姓,小的与母亲虽到燮国一年,却只限于淄留,燮地诸多风景胜地只有耳闻未饱眼福,所以小的打算游历一路,恐怕与公子行程不同。”有武功的女子,与其羡慕人家的不如自己有。景永福还是很清楚,少跟燮国王室扯上关系。
水姐眼里闪出明亮的光。
景永福跟水姐走过方晓春身旁,对他伸出一根手指,方晓春惊讶了下,伸出两根,景永福摇头,还是一根手指。
“是啊!”景永福心里却在烦躁,都被他听见了还问。她又不是奸细,早点离开他的视野的另一点,就是省得被这个多疑的太子琢磨来琢磨去。
另一厢,景永福笑罢,走出库房一边打量着天然居店里店外的暗侍明侍,一边吩咐伙计提前打烊,且免所有店客的餐费。店客埋怨的声音不少,他们不乐意,景永福心里也不舒服,但这是最后一天了,她要滑脚。
景永福从门缝里瞄外面风景,后领却被人提起:“小掌柜在做什么呢?”
“你想去王都?”
景永福一愕。要知道店门是上了木闩,顶了支木,李易却一气呵成完成了开门的动作。于是,景永福脱口而出了一句:“殿下好大的力气!”
可接下去的木匠活和针线却苦了景永福,她和若夫人从库房里找到了柄匕首,虽谈不上削铁如泥,可勉强破破木头还是可以的。至于针线则与景永福彻底无缘,是若夫人亲自缝制了两套男装,景永福做的不过是失败的半成品,甚至连袖管都没留出拼接的地方。
“我带你上路如何?”
“回神!回神!”方晓春一根指头轻点景永福额头。
“不必了,又不诚心!”李易托起她的手腕。景永福抽回手,笑吟吟地望着他。这人没有架子,那就是同方晓春一样易亲近的人咯?
罗琦山往西是东晋城。景永福在城里“卖”了些首饰,然后与若夫人搭乘了前往嘉临关的商船。若夫人的首饰比景永福的值钱,有些并非景申茂所赐,具有一定纪念意义,所以景永福做主“卖”的是自己的。
“审时度势!”
景永福一惊,被人逮个正着,麻烦啊。少年行事总不稳,若夫人也不知说过她多少回了。
匕首在景永福的日日摧残下磨折了,折断之前它完成了它的艰巨任务——将水闸下的木栏划得差不多了。为了那一撞功成,景永福还特地在船头包上了棉布,掐准了三更的更声。
船泊厚轮,景国西境。过了嘉临关,便是燮国……
李易露出雪白的牙齿:“她已经拒绝本宫了,不过本宫不会放弃!本宫看上的,再辛苦也要到手!她不是要来王都吗?本宫有的是时间收服这丫头!”
景永福干笑道:“易公子可以先将小的放下再问话吗?”
“怎么?不是送给我的吗?”方晓春开玩笑的说。在景永福陷入回忆的时候,他也算好了出多少银两接受天然居。
“阿甲你收拾下关好店门,我先带掌柜的回后院了!”
景永福想想也对,笑道:“水姐越发聪慧了!”水姐平时不显身露影的,这会出场拉她回来,自是知道卖店、离开淄留之事已不可避免。
景永福转过身,已是一脸阳光灿烂。“易公子有何见教呢?”老实说这个太子殿下长相算好看的,可景永福怎么看他怎么不对眼。
伙计好心地问,咋啦?
李易冷笑道:“有趣有趣!”转而,李易问方晓春:“她临走前跟你比画的是什么意思?”
“谢殿下夸奖!”其实景永福也不是大胆,而是她既已打定主意开溜,话又挑明了,豁出去罢了。
李易这才缓和了神情,冷漠地看了眼此刻店中的侍卫。他们的确不够机灵,若有突发事件,别指望这些人能保护自己。
“掌柜的打烊了也不快点回家?夫人正等你呢!”一身侍女打扮的水姐威风凛凛,恐怕她也是当世唯一能将侍女服穿出将军袍味道的女子!
景永福天生能成为一个“奸商”,这与人的年龄无关,她成为“奸商”的天赋在东晋当铺初显锋芒。事后景永福也想过,那老板会骂她小骗子,可她骗他什么了?分明就是八百两的东西,没多卖他也没少卖。如果不是他想占便宜,这笔生意如何会成交,她没给他一堆石头就算很客气了。
前面两点景永福猜中了,但她猜错的是,水姐并不打算找死。水姐只是见水而感慨,她名为寄水,难道就只能依托男人而活吗?
“小掌柜的,不要先拒绝。我此次出行,随行中有位女侍卫,小掌柜与母亲可与她食住同行……”
“大人难道想叫小的独儿孤母的远上王都连盘缠都没有哇?”景永福挤眉弄眼。
李易将酒坛转了一圈,在一片寂静中道:“她小小年纪已如此才干,周旋我等众人之间游刃有余,看似精明贪财,实则是种掩饰,掩饰她身上一种才干。以四字来概括此才干,正是——”
伙计摸摸脑袋走了,景永福从指缝里看他的背影,小子,就是你,该好好摸摸你个蠢脑壳了!先头她懒得自己找,叫他拿坛好酒,他问要哪一坛,她说酒封上字比画最少的。结果这伙计没找到“一”,却拿个“太”给了她!的确丢人!景永福忽然拿开手,大笑了几声,丢人也是李易丢人!
“这是我们的感受,而他,应该是耻辱。”
出了天然居的后门,水姐拉着景永福的手,边走边道:“闯祸了吧!大福,什么人能把你逼到卖店的份上?”
“玩什么呢?捣蛋家伙,快点回去。”但水姐不给景永福时间与人讨价还价,在一群人的默送下,水姐神气地带走了小掌柜。
水姐猛然抬起头来。
直到看不到水姐了,轩辕不二才道:“这女人身手不凡,颇具大将之气!本将怎么从来没见过?”他审视的目光落在地方官屠刚身上,后者低声道:“平大福确与母亲平氏两人来到淄留,水姐是她报上的丫鬟,水姐是粗使丫鬟,另有一丫鬟名唤小翠贴身陪伴平氏,此外还有一小厮名叫阿根。入户籍时便只报了这五人,伙计厨子都是在淄留直接招的。”
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:“你们在说什么?”李易不知何时来了。